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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娜
3月3日，记者几经辗转，在淘宝平台无意间联系上了一家曾经售卖竹鼠肉的商户。
“你们的损失应该很大吧？”交谈接近尾声，记者试着了解他们的现状。
“看到时能不能让卖了，一直不让卖就要亏十多万，让卖就亏五六万。”
“反正都是亏。”对方补充道。
重锤落下
疫情爆发以来，全国各地的野生动物交易成为众矢之的。而野生动物与人类传染病之间的距离，从未如今天这般接近。
为紧急防止疫情扩散，三部委联合发布公告，宣布全国暂停任何形式的野生动物交易活动。2月24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全面禁止食用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以及其他陆生野生动物，包括人工繁育、人工饲养的陆生野生动物。
至此开始，各地林草局迅速响应，纷纷采取了“对饲养繁育野生动物场所实施隔离，严禁对外开放、禁止转运贩卖，封控隔离所有人工繁育场所的野生动物”等措施。
2月25日，深圳公布了《深圳经济特区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下称《征求意见稿》）。《征求意见稿》共23条，列出了禁食“黑名单”，禁食范围从法律、法规规定保护的野生动物扩大到其他在野外环境下自然生长繁殖的陆生野生动物，以及人工繁育、饲养的野生动物和宠物等。
同日，广州市市场监管部门在发布会上公布了全市打击野生动物违规交易专项的执法情况。截至2月25日，全市市场监管部门出动执法人员10.9万多人次，检查各类经营单位63.2万多家次，查处涉及经营野生动物的案件22宗；网络监测电商平台、自建网站个，发现并督促下架疑似野生动物交易商品信息条。
自疫情暴发以来，全国至少有1.9万个养殖场被关闭，其中中药主要产地吉林省约个，湖南省个，四川省个，云南省个，辽宁省个，陕西省个。
（数据来源：环球网）
重锤敲下，落在了野生动物养殖产业的冰面上。强有力的措施背后，冰面下的养殖户们进入了寒冬。
消失的竹鼠
“这只竹鼠中暑了，不如我们把它烤来吃了吧！”
年8月29日，一则名为《吃竹鼠的一百种理由》的视频在网络上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中暑了、打架受了内伤、吃得太多......无论是因为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视频中的竹鼠最后都逃脱不了被吃掉的命运；同时，视频的拍摄者非常知趣地没有记录宰杀竹鼠的血腥画面，因此整个视频的基调轻松而诙谐。不久后，这则视频走红网络，仅在一个微博账号上就获得了万的播放量。时代的聚光灯骤然投下，而视频的主角——华农兄弟也成为了“饲养竹鼠”这一标签下的现象级网红。
（华农兄弟与竹鼠）
今年春节前，华农兄弟策划了一场参赛选手为三只竹鼠的“鼠来宝”赛跑大赛。视频中的华农兄弟一边喂着竹鼠吃竹子，一边憨笑着面对镜头说道：“鼠年养竹鼠，好运属于你。”
这天是1月19日，也是竹鼠最后一次出现在华农兄弟的动态中。
2月24日，全国禁食野生动物的决定通过，竹鼠作为“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一般简称为‘三有动物’）”亦处在此次禁食的行列中。从那天起，竹鼠便在华农兄弟的视频中销声匿迹了，只有刚出生的小狗幼崽、胖乎乎的小猪以及各种农活场景继续在镜头中记录着他们朴素而忙碌的田园生活。
禁令之下，近两年发展迅速的竹鼠养殖产业无疑遭遇了寒冬。不仅是在华农兄弟的视频中，在各大电商平台上输入与“竹鼠”相关的各种关键词，出现的商品也都只有教授竹鼠养殖技术的书籍。
竹鼠消失了。
3月3日，记者尝试了特殊的检索方式，终于搜索到了几家曾售卖过竹鼠，或是店里仍在售卖竹鼠养殖设施的商户。然而进入店铺首页，竹鼠肉商品全都已经下架。“你好，请问有竹鼠吗？”几条消息石沉大海，几乎都显示“已读”却并未收到回复。只有其中一家店铺的店主（或客服）在沉默了几分钟后，谨慎地发来一句“你哪里的啊”，得到了记者的回复，才开始正式答复之前的问题：“不卖。”
（记者与商家的聊天记录截图）
记者以买家的口吻追问：
真的连一只都不能买了吗？冷冻的也行。
不卖了，这个风口浪尖的没人有这个胆。
我们想吃吃不到，你们想卖也卖不了。你们的损失应该很大吧？
交谈接近尾声，记者试着了解他们的现状。
看到时能不能让卖了，一直不让卖就要亏十多万，让卖就亏五六万。
反正都是亏。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转行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虽然显示“已读”，但对面还是沉默了许久。直到三天后才等到了对方的回复：“不知道哇。现在只能等通知，再看政策了。”
朝阳落下：千亿产业何去何从
作为国内特种养殖项目之一的竹鼠，近年来，已具有一定产业养殖规模，且在脱贫攻坚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年印发的农业行业扶贫开发规划（-年）明确提出“因地制宜发展水奶牛、乌骨羊特色养殖和野猪、竹鼠等特种养殖及水产养殖”。年，由广西畜牧研究所参与合作的项目“广西竹鼠养殖制约因素及解决对策情况调研”成果显示，中国每年约有吨竹鼠出口到东南亚各国；用竹鼠皮制成的一双皮鞋在国际市场上售价为-美元，一件竹鼠翻毛大衣售价为-美元；竹鼠须每公斤4万元，而我国用竹鼠须制成的高档毛笔，是我国的传统出口产品。
数据显示，目前国内从事人工养殖竹鼠的企业有家，南方地区占比高达99%，多集中于两广地区、湖南、云南、贵州等地。
（数据来源：企查查）
中国的野生动物饲养业开始于上世纪50年代，从最初的引进饲养到中国贵重商品出口的重要来源，野生动物养殖业已逐渐成为畜牧业和渔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自年8月国家林业局签发“林护发[]号”通知以来，梅花鹿等54种陆生野生动物已被批准可进行商业性经营利用和驯养繁殖。至此以后，人工饲养野生动物得到规范化发展。根据相关规定，驯养繁殖野生动物实行行政许可制度，需办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只要具有固定场地、有资金、技术、人员和设备，有合法的野生动物种源，且饲料来源有保证，都可向林业部门申请驯养繁殖许可证。在条件愈发放开的情况下，野生动物养殖业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朝阳产业。根据调查估算，仅年，全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的专兼职从业者有多万人，创造产值多亿元人民币。
同年我国食用野生动物产业的直接从业者约.34万人，总产值.54亿元。
（数据来源：年中国工程院《中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报告》）
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出现了“加快发展森林草原旅游、河湖湿地观光、冰雪海上运动、野生动物驯养观赏等产业，积极开发观光农业”的内容，食用野生动物养殖业年的产值也增至亿元。
诸多数据显示，野生动物养殖产业近年来已成为国民经济中颇具发展活力与后劲的朝阳产业。然而在今天的疫情叙事语境下，这项朝阳产业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重创。
灰色地带的呼唤
竹鼠养殖带来红利的背后暗藏着祸端。作为近年来新兴的养殖产业，竹鼠的养殖历史不超过十年，基于现有的科学研究还不足以短期内出台检疫规程和屠宰规程。没有了检疫的保障，想要令竹鼠进入可食用野生动物的“白名单”内属实难上加难，在如蹈水火的野生动物养殖业中，竹鼠产业显得更加惨淡。
更大的问题则来源于行业本身。在整个竹鼠养殖行业，约95%的养殖户缺乏“两证”，甚至90%的竹鼠养殖扶贫点也缺乏“两证”。“两证”即《野生动物驯养繁育许可证》和《野生动物经营许可证》，按照规定，要办理“两证”需要拥有一定规模的养殖场，而大部分养殖户都是小规模圈养，想要通过程序合法拿到“两证”缺乏相应的认证条件，因此互借证件迎检的现象普遍存在。
此外，众多资料、报道显示，由于相关制度的不健全，《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的办理也存在困难。农业部年颁发的《动物检疫管理办法》第四条规定：「动物检疫的范围、对象和规程由农业部制定、调整并公布」。而目前农业农村部（原农业部）只颁布了生猪、家禽、反刍动物、马属动物、犬、猫、兔、蜜蜂等10种动物的产地检疫规程。对竹鼠、豪猪等合法人工饲养的动物，农业农村部并未出台相应的检疫规程，地方上也就无从办理检疫。
(农业农村部尚未出台竹鼠的产地检疫规程）
产业结构单一、缺乏规范管理的情况同样出现在整个野生动物养殖产业的各个角落，突如其来的疫情瞬间便击垮了这个脆弱的行业。千万人的利益不能凌驾于全国十四亿人口的利益之上，因此关停养殖场是掐灭病毒源头的必要手段，但被迫失业的剩余劳动力和尚存的野生动物也同样不能置之不理，“他们”也是疫情的受害者。
一道禁令下，野生动物交易被叫停，养殖户们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除了已经投入的资金外，如何解决现有动物的养殖问题也困扰着他们，更何况确切政策尚未出台，投入能否获得回报还未有定数。华农兄弟凭借竹鼠吸粉无数，成为不折不扣的竹鼠养殖“网红”，当竹鼠被列入黑名单，他的损失难以估量，而华农兄弟背后的万千竹鼠养殖户与华农兄弟有着同样的遭遇。不同的是，华农兄弟作为自媒体拥有更多的流量和粉丝群体，即使不再从事竹鼠养殖产业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慢慢盈利，而普通养殖户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在从业者转型、转产的过程中，政府应该承担起责任”，美国休斯顿大学副教授、动物法律与政策问题专家李坚强如是说。
尽早出台白名单外野生动物的相关处理政策、全面规范相关产业链的各个环节、给予损失惨重的养殖户适当的经济补贴、帮助他们调整及转变现有的生产经营活动是政府相关部门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从疫情初始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不少从业者仍在呼唤政策的答复和合理的措施，整个行业笼罩在低气压下，如何一一解决难题已经刻不容缓。
政府扮演推动者的角色，而养殖户们也需要以更主动的姿态投入到产业的转型升级当中，由单一的野生动物养殖业拓展到仍处在许可之下的野生动物加工业、野生动物观赏旅游业、药用动物产业等。一个行业的长期良久发展，需要在政府和从业者的共同努力下才能实现。
事实上，野生动物养殖户的困境于我们而言并不陌生，此时这场困境正发生在更广大的土壤之上。停摆的工厂、裁员的企业、门可罗雀的餐厅、其他众多受困于资金链断裂的行业......疫情之下，我们都在面临着同样的挑战。
养殖场中的他们仍在静候困境中的佳音。而我们，也在陪着他们一同等待。
参考资料
1.《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新华社-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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